去年十二月,我的大伯去世了。还记得当时我在大学的食堂吃饭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当时妈妈顿了一顿,轻轻地说:“大伯去世了。”好像怕惊起空气中的尘埃。我依着本能回答:“怎么会这样。”也是轻轻的,像羽毛一样。
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清明将至,我有点想念我的大伯,开始慢慢地回忆。大伯,脸胖胖的,印象里总是笑着的,脸上有胡茬,小时候亲我脸的时候我都会往后躲。因为老是喝酒所以有了啤酒肚,会把红色的秋衣撑起来。反正在我记忆里那衣服是红色的,这也没办法证实,因为我们家很少拍合照。只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有一抹红色,红色明明是吉利的颜色。
我其实老躲着他,因为他的爱,是带着老一辈大男子主义的爱。在我过年回奶奶家时,他会叫我出来一直坐在他身边听长辈们冗长的聊天,但是我的两个哥哥就可以躲在房间里玩手机。他会偶尔给我打电话,聊天的内容很少,不是好奇我学了什么,参加了什么校园活动,主要就是有没有钱,有没有好好吃饭,而电话又很快会被他的工作电话匆匆打断。然后就是给我打钱,我总是拒绝他的钱,然后拒绝失败。我并不是客套,我是体谅他赚钱不容易,而且我也是真的不在意钱。大伯很不理解这一点,他会说我“不会说话,谢什么谢。”会说“钱有什么足够不足够的。”可能是不懂读书人的“假清高”。他不常想起我,但是一想起我就想给我钱。我很高兴,不是因为钱,是因为他能想起我,收下钱是收下他的心意。钱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他把他认为重要的东西给我。我知道。
很奇怪,明明想先写完为什么我总是躲着他,写着写着笔下全剩下他爱我的样子。还记得两件小事,我总是喜欢记小事。一件是有一年冬天他送我们家去火车站,凌晨,下了一点小雪,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除了我。我过意不去,毕竟我已可以和他们比肩,数了数每个人手中的东西,数他提得最多,足足有五个包。我上前去,他躲开我的手。数落道:“你提什么东西。”又加快了步伐,走到最前去带路。我没有赶上去,可见不是真心想帮忙。另一件是有一年放假我待在奶奶家,大伯是跑车的,自然不分什么放不放假,挣的都是辛苦钱。但是他会在工作间隙给我送饭,提前把人叫下来,车开到院子里掉头转弯,降下车窗递出一个袋子又走了,没留下什么言语,一趟下来我竟然只记得看到递出饭的手。
回忆就到这里吧,满打满算没有两页纸,还有一些其他的人对他或褒或贬的评价我不想写,我只想干干净净地写我和他的故事,虽然只有两页纸那么少。
这几天我老是想起他。我思绪在外游荡的时候总能看到他的身影,然后转头看着窗外的树叶。风从未停下,树叶飘在空中。
回忆不出了就想想未来。没想到很少掉眼泪的我在幻想的未来中落了泪。
在幻想的未来里,我带着我喜欢的人回家,我们两个紧张地牵着手,大伯笑着在门口迎接我们,带着就像每次看到我时都会有的和善的笑容。他拍拍我喜欢人的背,一不小心就下重了手,让我喜欢的人咳了两声。饭桌上我们一起吃饭,会说几件我小时候的糗事,然后我喜欢的人会很笨拙又很可爱地说会好好照顾我,让大家笑作一团。在那次饭桌上大伯会喝很多酒,然后口齿不清晰地说:“我们家只有这一个女孩。”
在我的婚礼上大伯会哭吗?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死亡和离别是需要一生去学习的课题,但是书本上却没有教。时间像一辆没有终点的列车,小小的人被妈妈抱上车来,车上的人走来走去,有的人一开始就坐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匆匆下车。列车停停走走,只要我们还在车上就总要看着一个又一个身边人下车的背影。但我相信还有另一辆车属于下了这趟列车的人,他们可以在那辆车的车窗里看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