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巴别塔遗忘的博物馆
发布日期:2025-02-16   浏览:

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变成没有发生,忘不掉的事情以后会怎样呢?它们去了哪?那么,忘掉的事情呢?它们又去了哪?

家乡。我的家乡。

发生的,忘不掉的,忘掉的,你们去了哪?

一、白墙画和商店

春天太短,在复苏的那一刻开始,在解冻的那一刻结束。细雨还来不及润湿土地,就在逐渐升温的空气中蒸发。

黏腻汗水往外渗出的天气总让我觉得有蠕虫在身体里扭动,于是我静不下来,我必须甩掉这些虫!大门外的白墙自然而然成为我杀害蠕虫的共犯,我在地上捡拾黑色石头,石头轻轻的,没什么重量,也许是空心的,不过可以在墙上涂抹乱画。这样想来,我并非没有在故乡留下任何痕迹。

有时爷爷会在门前乘凉,拿一把蒲扇,好像他身体里也有蠕虫似的,那风直要将我吹跑!

——去买根冰棍吧,我一根,你一根。

看来蒲扇并没有这么大的力量,我接过爷爷递来的纸币,极速飞奔起来。

去商店的路程不算短,路边林立的树木高大葱茏,速度太快时像行走在流动的绿色幻影中。我顾自认为绿是有驱动蠕虫的力量的,不然我的心情怎么会突然轻盈起来呢?故乡的商店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商店,打开绿色的大门后,往往连接着院子和睡觉的房屋。隔离商品的橱壁也是绿色的,我挑花了眼,只感受到绿色的阳光在我的眼皮上跳跃。

我总是很享受在燥热的夏日里抓紧那些疾风中飞逝的东西,如果我愿意在那时候停下脚步回头驻足,我一定会看到路后方,一条条蠕虫如同死去的树枝,早已从我的身体里抽离。

二、围起城墙的广场

故乡拆迁了,广场围起全世界没有人可以看到,却阻挡了所有人的城墙。

我进不去,也出不来。

广场是喧哗的清晨,是聚集的傍晚,是某些人的24小时,是其他人的前半生。

清晨,广场是收容所,收容每一个即将踏上上学路程的孩童。老家有一辆大巴车,专门用来接送小孩们上学与放学。我对上学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不喜欢,也没那么讨厌。偶尔浓烈的情绪会暗暗作祟,我会在左脚落在大巴车台阶第一层之前熟稔地佯装肚子痛。家乡没有孩童了,除我之外的孩童都在学校里,意识到这一点,我像辛克莱一样惶惶不安,品味着如同劣质谣言般侵略肺部的感觉,又像谣言制造者似的流淌着愧疚和喜悦的脓水。偌大的广场里空无一人,只剩我,只剩风。风吹过我,路过我,走向别处。风吹树梢,绿荫流动,广场变成封闭的鼓钟,我在钟里,妄想抓住风撞击钟的回音。我恍悟,广场,或者说故乡,大到可以装下无数个人,也可以小到只有我一个人。

傍晚,广场是大人的影院,是孩童的游乐园。放电影的时段是广场最具魅力的时段,从来不曾有这么多人同时注视着它。黄昏时,流心咸鸭蛋黄一般的夕阳淌了一地的蜜,白色面包车开进广场,车上的人安置好幕布的那一刻,居民如同蜂群一般三两结对而来,大大小小的板凳木凳错乱地拥挤在一起。

——今晚要放电影。

——真的吗?

——嗯嗯,幕布都安上啦!

这是乡音。

我从未在广场看完一整部电影,那是大人的事情。小孩的事情不是电影,是朋友们借此打闹在一起,是倒立在单杠上的戏耍,是游走在神情专注的大人中间,寻宝一样看看哪个好友也在这里,是广场旁小卖部里的一根冰柜,是不会跟大人交换的秘密。

故乡拆迁了,广场也不复存在,有时候我会想,当我们注视你的时候,广场,故乡,你们在注视谁?

——你还记得我们家在哪条街道吗?

拆迁后偶尔路过老家的日子里,父亲总是这样问我。我总是沉默。沉默里包含的东西太多,有羞赧,有对抒情过敏的别扭,有旁观的冷静。

说出口的才叫记得吗?

——那么,我还记得广场吗?

曾经我不以为意,甚至暗暗嘲讽。当发现一个个名字哽塞在喉间,我思绪摇摆,突然觉得,也许有些回忆确实需要被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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