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与历史之殇
发布日期:2021-12-08   浏览:

一位垂暮的爱尔兰老人罗珊,将自己的一生写进一本日记里,尘封在地板下。她的一生经历有何独特呢?身为读者的我不禁感到好奇。此时这位老人身在一所精神病院里,这所医院里的格林医生同样对老人的一生感到好奇。因为医院正面临着被拆除的危险,他必须决定转移哪些病患,让谁重新回归社会。而医院里有关罗珊的资料在几经波折之后所剩无几,所以格林医生开始试探性地挖掘她的过往。

在罗珊的记忆里,父亲的角色十分重要,“我是如此热爱我的父亲,我多么想说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有意思的是,在书中穿插的两条主线,格林医生的自述和罗珊的自述,描述的事实有很大的差异。比如对于罗珊父亲的职业,按照罗珊的回忆,父亲一直是一位守墓人,后来又成为一位捕鼠人。但是格林医生在查阅有关罗珊的资料时发现,她的父亲约瑟夫在成为守墓人之前,是斯莱戈皇家爱尔兰警队的队长,也就是共和军的死敌。究竟什么才是真相?罗珊为什么要说谎?这就不得不谈起故事发生的背景了。

故事发生在爱尔兰西北部海岸的斯莱戈郡,当罗珊回忆自己的少女时代时,时而穿插着当时的社会状态。犹记得那个惊心动魄的墓园之夜,那是1922年,爱尔兰刚结束力图摆脱英国殖民的独立战争,签订了《英爱条约》,把爱尔兰岛分割为两部分——北部6郡继续由英国统治,称北爱尔兰;南部26郡成立爱尔兰自由郡,由新芬党执政,名义上享有自治自决的全权,但其外交的一部分内政仍置于英国监督之下。然而,一部分新芬党人拒绝接受《英爱条约》,坚持建立独立统一的爱尔兰共和国,因此新芬党派分裂成为两大政派:自由邦和共和党,二者随即爆发内战。

当时,罗珊的父亲约瑟夫是斯莱戈的守墓人,一天傍晚,父女二人在墓园小屋中闲谈,几个共和党士兵抬着一具尸体闯进来,要求约瑟夫掘墓埋葬这个死去的战友,并让罗珊去请当地的冈特神父来为死者进行终傅圣事。罗珊急忙找来神父,但神父对此感到不满,因为主教禁止向叛军行终傅圣事。正在这时,自由邦军人破门而入,与共和党士兵发生冲突,并将其逮捕。这时,一个疑点出现了:是谁向自由邦军人告的密?当时最流行的说法和最合理的推测,都将矛头指向罗珊。但罗珊对此坚决否认,她最强有力的辩词是,她没有任何理由去告密,只要按照那些共和党士兵的话去做,他们就不会伤害她父亲这样一个普通的守墓人。但实际上,衰老和精神创伤早已开始销蚀罗珊的记忆,出于有意或者无意,她在某些重要节点上进行了删除、置换和矫饰。

早在爱尔兰独立战争期间,共和军作为新芬党的武装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脱离英国殖民,采取暗杀高层官员、发起武装暴动和发动恐怖袭击等等激进手段。为了镇压暴乱和恢复秩序,英国政府授意组建皇家爱尔兰警队,警队也自然被共和军视为英国政府在爱尔兰的耳目和走狗,双方屡屡发生激烈冲突。然而《英爱条约》签署以后,皇家爱尔兰警队在新成立的爱尔兰自由邦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警员遭到遣散,回到对其充满敌意的同胞中。可以想象,当罗珊看到手无寸铁的父亲被几个共和军士兵包围,会何等恐惧。这些反约派共和军,原本就是最激进的民族主义者,更何况约瑟夫这样的爱尔兰叛徒,为了保护父亲,罗珊很可能在找冈特神父之前通知了自由邦军人。但她所见的那几个共和军士兵,又并非穷凶极恶,他们为死去的战友真心哀恸,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为了让死者安息,他们冒着危险从躲藏的山中来到镇上,却由于罗珊的告密,使他们年轻的生命提早凋零。正是出于一种负罪感,罗珊对这段记忆进行篡改,并矢口否认父亲曾是警员,这样一来,她既能保护挚爱的父亲,又能免除伤害他人的痛苦。

可是这一切还没有结束。约瑟夫的凄凉命运不仅来自他的政治身份,也来自他的宗教身份。在天主教居统治地位的爱尔兰自由邦,约瑟夫是一名长老会新教徒。他作为信仰新教的前皇家爱尔兰警队成员,在爱尔兰自由邦属于双重边缘身份,受到来自政治和宗教两方面主流权威的打压,举步维艰,这也导致了他最后悲惨的命运。而罗珊,除了继承了父亲的政治身份和宗教身份,她还有几乎等同于原罪的第三重身份——性别身份。她由于政治和宗教原因迟迟得不到丈夫家人的接纳,又遭到天主教神父冈特的厌恶和攻击。仅仅因为她和男人走在一起,就被认定为放荡淫邪,先是被驱逐到杳无人迹的浅滩岭,被叫做“堕落的女人、巫婆、越界的人”,随后又被关进精神病院,饱受屈辱,成为性别秩序的受害者,陷入漫长的折磨中。

罗珊的精神创伤,是二十世纪前期爱尔兰妇女悲惨命运的缩影,她和其父亲这样被长久剥夺话语权的边缘人物所受到的伤害,充分显露出当时的爱尔兰在政治、宗教和道德上的专制、保守和偏激。这是一段记忆与历史之殇,也是国家与民族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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