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偶然看到一张相片。是各地相似得不约而同的教学楼布景，教室里一群穿校服的少年人趁课间闲聊谈笑，桌上是摞得高高的书，窗外有静谧温柔的粉紫色晚霞。

我盯着它看了许久。久到足够想起很多往事，久到落下眼泪来。

是时候写点什么了，我想。

二

回忆里的过往，其实都凝缩在6月8日下午五点那一瞬。

合上笔帽的时候，没有所谓武士收刀入鞘的骄傲，亦没有压抑已久的情绪忽然释放的炽烈。只是平静。三年的时光在彼时蜷缩成一尾知趣的蛇，静静缩在暗处，不出来打扰回忆里一帧帧琐碎而闪光的画面。初夏的阳光浓得像一杯柠檬茶，被铃声刺破洒落一地。

我们的中学时代，结束了。

三

“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带着最初的激情，追寻着最初的梦想，感受着最初的体验……我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但没关系，道路就是生活。”

——杰克·凯鲁亚克

我的高一是极其艰涩的。

是自己笃定永远都学不好的数理化，也有告别了旧日好友又无法融入新集体的失落怅惘。以现在的心境回望当年，会觉得那些所谓“艰涩”也不过是成长所要经历的必然，而那时却是认真地以为深陷泥潭看不见光亮：

我可能，就此沦为平庸了吧。

转折大概出现在高一结束文理分科的时候。

那张分科表传到我手里时已经被填了七七八八，在空白格里填上“文科”的却寥寥无几。是因为固有的偏见吗，还是这条少有人走的路的确坎坷艰难？

无暇多想。在那个下午，我坚定地做出了到那时为止、十八年仓皇人生中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遵循内心的指引，带着一腔热忱选择了文科；也亲手为自己，燃起一盏象征希望与光明的灯。

时光拔足而逝，又恍若翩然而止。

两年后，来这里之前的那个暑假，面对密密麻麻的专业志愿表，我莫名想起曾经那个站在岔路口的自己，那个一意孤行、一腔孤勇、一身意气，却一腔衷肠的自己。

她跨过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昂着头微笑着告诉我：热爱，可渡惊涛汹涌，可御漫天霜雪，可抵岁月漫长。

庆幸的是，自己大概始终没变吧。

热爱是一柄长剑。平凡懦弱如你我，惟有把它横在身前之时，方有英雄的勇气与坚守。

四

“曾有庸常碌碌的你我/在千万人海中/挺起了胸膛/走过蜿蜒时光/尘霜里回望/还能道一句生而不忘”

——《你曾这样问过》

高三最后那段时间无疑是此生难忘的。

翻到破损残缺的政史课本、写到手指酸痛的文综卷子、几乎隔天就要进行一次的各类模考、被精打细算的每个课间、楼前蓝天艳阳下的风声蝉鸣，还有夜深时从教学楼四楼落地窗口眺望，尽收眼底的那一片万家灯火璀璨人间——那些日子的一切，都被时间的滤镜美化，淡去了那些艰难、曲折或者意难平，成为人生旅途中再难邂逅的独家记忆。

台湾作家简媜女士曾说过：“人，如何才能预先成熟呢？在当时当刻就能看穿得失的轻重，选择众人以为是‘失’的，而能噤若寒蝉地等候它在未来成为‘得’。”

这句话曾经一度给予我莫大的力量。

高三的我和我们，又何尝不是那一只战战兢兢的蝉？忍住无由苦痛，沉下心静静等一个能够展开双翼的夏日清晨；梦想也不轻易宣之于口，却是心里刀刻般的一缕执念。

成长，成熟，也许就是在这种沉潜中，悄然而至的吧。

想起地理老师讲给我们她的高中往事：当时成绩不好，偶尔有一点进步，没人注意，也没人在乎的。她就在改错本上，自己奖励自己一朵大红花。

好多年过去，她讲这些事时是笑着的；我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流泪。

一个人，也要像千军万马。

波澜壮阔，气势如虹。

“你的负担，将变成礼物；你受的苦将照亮你的路。”

努力过，便不后悔。光阴终会赠予你我难料的感动。

五

“他们张开双臂/曾竭力护你来路一程无风雨/他们站在人海里/是最平凡无奇/又太像是传奇”

——《你的两个春天》

关于恩师，实在是有太多要说了。

我高中三年的班主任，是我迄今所遇中最敬佩的人之一。他是一个坚毅且不常表达的人，严厉却自有其深沉的温柔；我爱他的历史课，满腹经纶积淀给他的是幽默风趣与字字珠玑。高二时有幸遇见的语文老师，是对我有知遇之恩的引路人。她看见我平庸的天分，鼓励我勇敢追逐心中的文学梦。在她的目光里，我双手捧出了那个一直被小心翼翼藏着的、怕被嘲笑怕受打击而不敢拿给别人看的梦。我开始投稿，开始参加写作比赛，用笔尖的甘露浇灌润泽那株幼苗，同时也让自己，变得自信，变得强大。

他们在身后的海岸，悉心教会我们造出一艘征船；又目送我们，向远方扬帆。

恩重如山，此生不忘。

在那间熟悉教室里度过的最后时分，所有人起立为班主任唱了一首《父亲》。到最后，几乎每个人都泣不成声。一颗颗眼泪，晶莹得像钻石。

也像真心。

“你最牵挂的孩子啊，长大啦。”

六

“我们将奔向各自的/那片碧海蓝天/而这是远行前/最后告别/谢谢你曾经陪我走过那岁月/我知有太多人太多事/是一生一期/是一期一会”

——《一期一会》

最后那个下午，教室被打扫得干净。凳子倒放在桌面上，刚拖过的地板反着光。

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然后大家背起行囊，回头再看一眼这太过熟悉的地方，用力忍住眼泪，挥手道别。窗外的树枝也在风里摇，簌簌地唱一首骊歌：自此，你往天高，我向海阔。

可是明明——

为了一道题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还像是在昨天；在食堂发现了新上的饭菜，叫上三五好友一起尝鲜还像是在昨天；趁着周六下午的自由活动，同伙伴穿过操场奔向小卖部，与绿茵场上奔跑的少年擦肩而过还像是在昨天；伴着几声鸟鸣，披着一肩月光，和同窗一起走在放学归家的路上还像是在昨天……

我是典型的内向型人格，习惯于向内汲取能量，因而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也需要更大的勇气去和别人亲近。感谢曾经那个班集体像个温暖的家，能接纳一个孤独而有些古怪的我。

就像歌词里说的：“与你相遇，好幸运。”

是真的很幸运。

七

高中，总有人离开，也总有人刚刚踏上征途。

三年，不足以让我们修成正果，却足以让我们难忘难舍。

“这风雪长路，朋友别停步。我在这半途，给你们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