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凡的世界里追逐区隔——读《平凡的世界》
发布日期:2019-12-25   浏览:

人们的生活总是相似,哪怕身处于不同的环境,经历的大体还是同样的主题。就好像某个寄件人必须要寄到你手上的东西只是换一种包装,经由不同的快递公司送到你的手上,再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拆开,无论你喜欢或者不喜欢,产生其它甚至更复杂的情绪以及体验。

这是个平凡的世界吗?我想是的。人们的生活或许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贫富各不相同。尽管如此,人同样会面临生死,同样有喜怒哀乐。精悍而有担当的孙少安,不断成长的孙少平,能人金俊武,书记田福堂……这些人组成了孙家和金家这样的家族,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在双水村这样的地方构成了另一个小社会。同样在县城,那些所谓的体面人,例如严世宽,田福军,李登云……他们也面临着复杂的政治与人情的纠葛。一个人一生所应该经历的情感体验也不因为时代的局限,物质的匮乏和地域的限制而缺失——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只多不少。

他们的世界,是统一的吗?似乎是一种区隔。因为阶级、年龄、财富、辈份。书中一处讲的是村书记田福堂的女儿,教师润叶为少安和秀莲送上新婚礼物而招致秀莲吃醋猜疑,而当孙少安“手在她头上拍了拍,说:‘人家是个干部,在县城工作着哩!’秀莲一听送被面的润叶是个干部,马上揩去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她就放心了——一个女干部怎么可能爱她的农民丈夫呢!”我能感受到当时的这种身份地位上的区隔在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少数人借知识和思索在区隔中超越了区隔,例如田晓霞和孙少平,但更多的人,其实还是遵循着这样一种“门当户对”的对应逻辑来判断选择,而不敢去跨越。这也是少安最终拒绝润叶心意的原因。这种跨越需要的不止是个人努力,我们似乎可以比较容易地对此做出评价,可在某种程度上,也必须看到他人所基于的土壤。又想起《了不起的盖茨比》里开头出现的话:“你每次想要对别人品头论足的时候,都要记住,这世上不是谁都有你这样好的条件。”

透过黄土色的区隔,我们看到在乡村中老一辈人和子辈们的希望看起来像是同一种事物的继替。饱受苦难的老人孙玉厚所期待的更像是一种弥补——能够不要再承受更多的苦难,只要有粮食吃,子女能够读书劳动结婚生子,一家人团圆。这些问题已然成为孙少安跨不去的考验。我们很难去追究这种苦难的责任,也很难跨越所处的时代,也很难跳出来审视或抹去自身历史的痕迹。在历史面前我们无法选择,只能基于既有的选择而做出有限的创造。

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这种历史和有限?对于个人来说,在自身所处的世界里,一生都在进行的“做”这个行动,如果不具体到每一个的话,有没有这样的一种我们共同需要的条件,使我们能达到自身的目标?能不能在世界中实现相对的公平?

而这一切的最后,我们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作者将这个笔下的世界定义为平凡的世界是,无论是对笔下的人还是看着他们的我们来说,都是有共同的议题可以探讨和追寻的。一些东西是我们看得见的,也是当时的他们能够看得见的。哪怕我们基于自己和历史所构建的不同的世界,位于不同的坐标和维度。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的孙少平能看到他和田晓霞这样的高干子弟的生活差异。我们之外的他人形成了参照系,在这个和我们进行比较的世界里看到了不同。这使得我们开始去思考和追溯自己的历史,审视自身的处境,或许还对命运发出质疑,在被动与主动中完成一个又一个构成命运的行动。一个农民,当他从黄土地中抬起头来,在土地之外开始思考其其它东西时,他会隐隐约约地感到政治庞大的力量,以及它在时代大背景下所控制的机遇。虽然活着确实是一个人的事情,但不可避免的是,人生中总有很大一部分是别人影响甚至决定的。我们在这种不完全自主选择的宿命下能够做到的最优选,似乎就是基于既有的条件,寻求能够把握的哪怕看起来可能很有限的出路。

我们好像会容易趋于把很多行动的导向通往一个更大的,更好的,在未来的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且能够靠近的世界。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它可以称之为世界而不是其它更具体的东西吗?世界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在使用世界这个词的时候,会把自己放在一个和它什么关系的位置上呢——我们好像相较之下总是渺小的,和它离得有些距离的。世界之所以成为世界,在于我们对于它的了解始终存在着一种包含复杂性的感叹。我们所在之处好像总是底色。

生活中所有使人感到不适而又不那么容易心甘情愿接受的东西,会使得我们自己给自己装上一个马达,驱动我们在向各个方向间做出选择。我们为自己设置一个永恒的,充满想象且填充了更多愿望的区隔,尽管我们可能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当每一次新的事物出现的时候,但凡对比能够出现,区隔也会随之再现。我们好像需要这么一个东西来放置我们暂时难以解脱的痛苦,暂时合理化现在的苦难并对它在内的生活继续保持热情。

区隔透过我们见到感到的差异而再现,并且在我们的记忆里伴随某种渴望而扎根。也许我们一生要做的很多事,都是在靠近,甚至走进区隔。我们为自己设置距离,但目的却是去跨越。尽管我们可能并不自由,机会的流动也并不均匀,但是基于能够意识或不自觉的对有限的认识,人们还总是对自己的境遇有所期待,有所向往,并且在能够努力的范围内开始去改善自己的处境,在平凡的世界里向着自己的世界靠近。这个世界并不梦幻,可能其中生长的梦想也是现实世界中精打细算与利益权衡的重叠,需要在泥地里用斧子拨开荆棘才能前行。人们为自己那个平凡的世界做出的努力都是值得尊重的,也许努力的目的与样貌参差多态,一切都在在评价尺度的两个极端间始终不均衡的分布,但丰富的中和即是一种使人心平气和的平凡——这个世界它很大,而因此,每个人都会是一个世界的主角或同时是另一个世界的微尘,于平凡中看见希望,于平凡中奋斗而拥抱更大的世界,不因偏颇囿于一隅,很多的羞愤自卑张狂嫉妒都可以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化做你对自己的理解,对更多东西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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