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担负生命——读《切尔诺贝利的悲鸣》有感
发布日期:2019-12-25   浏览:

  切尔诺贝利,世间最沉重的五个字,闻来如重霾堵压心口,不堪言语,甚至呼吸。阿列克谢耶维奇馈于我的第一个礼物,也许是对济南雾霾天的一份宽容。
  书中的清理人、家属、原党员、科学家、作家等人从不同视角暗示着灾难的根源:或极权政治、民族狂热,或盲目自大、蔑视科学等等。可史册上的灾难已不可改笔,如何从苦难中超脱,似乎比追问缘由显得更为急切。那么,看不见的辐射和那些地狱般的场景就是苦难的全部内容吗?远不止此。“有人说爆炸的不仅仅是反应炉,而是整个价值体系。”核灾摧毁了切尔诺贝利人维系情感的家庭、赖以生活的社群、安身立命的事业、国家民族的信仰,甚至是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他们几乎失却了一切。被炸毁的“价值体系”,正是切尔诺贝利人“前半生”建立起来的支撑精神、担负生命的东西。灾后回首,何以面对惨淡的余生,何以担负生命?“杀死人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生命无所担负,未来便无可憧憬,人们似乎再找不到挣扎着活下去的理由,这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
  何以担负生命?核灾将这一终极难题重重地甩在了切尔诺贝利人的脸上。而也是因这场灾难,切尔诺贝利人将这一问题甩给了全人类——经阿列克谢耶维奇之手。生命无所担负的精神荒芜,乃是人间苦难之极。不过,炼狱之灾肆虐过后,留下的不仅是人间鬼城,还有答案。那些不屈的切尔诺贝利人,在核灾中狂暴、悲痛、追思、沉淀、瞻望,直至自渡。有人坚守故土,有人执着亲爱,有人忏悔罪过,有人义愤填膺,有人笃信神圣,有人追求安宁……他们荡出回音,担负着灾后的生命。切尔诺贝利人的自渡,向未经灾难却同样饱受精神苦难的人类宣告答案——审问,抉择,坚守。
  首先,何谓审问?
  “现在感觉像另一场人生的开始。我不懂,我不知道,我怎么能重新生活,怎么能继续活下去?……我该怎么活下去?我想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受苦?起初我以为我的世界会就此不同,变得黑暗且不属于我。是谁救了我呢?是什么让我重新找回人生?……”
  全书最后一篇故事的独白,来自一位清理人的妻子——瓦莲京娜。她目睹完成清理工作的丈夫从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一天天地病变为怪物,直至死亡。爱是如此滚烫、执着,她日日夜夜地思索,坚强地牢记过去、审问未来。
  “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苏格拉底如是说。不对人生进行审问,只是依从成长过程中由外嵌入人生的境遇,便失去了人之为人的自觉意义与生命价值。不经审问的生活看似安宁幸福却是身陷苦难的,因为他们不懂真正意义上的幸福与苦难的分判。所以,不诉审问是第一层精神苦难——伪安的无知,而审问才是超越无知、有所自觉抉择的前提。
  切尔诺贝利人的特殊之处在于,是灾难逼迫他们进行审问,因为他们已经失却了曾经用以担负生命的东西。然而,未经浩劫灾难的人们并非如此,在他们的人生中,审问往往不见踪影。心智未熟时,人就早已在所受教育、生活环境、娱乐氛围之中自然而然地生成担负生命的东西——欢娱之欲、亲情友谊、承继祖业、家国恩怨等等。看似人们过得心安理得,但这种生活其实不值一过。
  那么,何谓抉择?
  “即使有辐射,这里依然是我的家,其他地方不需要我们,连鸟都爱自己的巢……”这是灾后撤离又返回灾区的人们对故土的抉择;“我们为什么来切尔诺贝利?因为这里没有人赶我们走,没有人把我们踢出去,这里不是任何人的土地了,上帝收回这里,住在这里的人都离开了……”这是不堪忍受民族分裂战争而移居核灾区的塔吉克家庭对安宁的抉择……
  灾难中的抉择是如此的平凡,却也如此果断、决绝。浩劫将他们的生命打磨地如此轻薄,他们太需要一个显眼的东西来担负生命。然而,未经浩劫的人们又并非如此。审问揭起的不仅是伤疤,还有一层沾满虚伪安宁的幕布。此即审问之后的第二层精神苦难,审问的痛苦是有所抉择的必然代价,因为抉择自有出路,而非恒久彷徨。对故土的抉择就让“回来的人”成为核灾过后坚守故土的乡民,对安宁的抉择就让塔吉克家庭成为平淡而又纯真的凡人,抉择的结果正是担负其生命的盔甲。
  故而,无法抉择是第二层精神苦难——虚无的彷徨,唯独自决地抉择才能走出彷徨,转向有所坚守。
  最后,又何为坚守?
  “当他们不再接见我之后,我就改用信件轰炸他们。我把正式的报告寄到各地,寄给每个名人,寄给整个指挥体系……我不停地写,我不停地呼吁:‘你们要救救这些人!要立刻撤离他们!’”这是白俄罗斯国家科学院前核能研究所主任瓦西里的坚守。灾后的他,欲以一己之力让政府向灾区人民坦白真相,以科学的防卫方法将辐射挡在人民身后。坚守以科学护卫人道,让他真正担负起自己的生命。
  如果说审问是十年问路,抉择是百年绕转,那么坚守就是万世之行。如抉择一样,灾难摧毁了切尔诺贝利人的生命根基,让他们不得不果断而坚定地坚守。但未经灾难的人们不曾有过被死神敲门的惊惧,也就因此容易放纵、毁弃。日常生活的无聊琐碎、人际关系的纷繁纠缠、名誉利益的驱使诱惑,让不付坚守的抉择不堪一击。对于抉择,不真诚相待,担负生命的进程便功亏一篑。最终坠入第三层精神苦难,人就此坠入轮回不断的荒芜。只有万世之坚守才能导向最终的归宿,那是人生的归属,是意义的创生,也是担负生命的铁骑。
  因此最终,疲于坚守是第三层精神苦难——循环的麻木,而只有顽强坚守方可破除麻木,以铁肩担负生命。
  切尔诺贝利人的拯救,那些所有的审问、抉择、坚守是如此地一气呵成。因为拯救起源于灾难,也受制于灾难。而未经灾难的人们不同,在未始审问时虽是行尸走肉,却不会面临如何活下去的锋利困境,因为虚伪的稳定会让人安于苟活。不过,正是这种差异,才将超解苦难、担负生命的议题逼显得如此醒目,才让他们具有为全人类抛出疑问、给出解答的启示之义。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或许生活的真相就是充塞着虚无而荒颓的精神苦难,但英雄之所以成为英雄,也许就在于他拯救了自己——以审问、抉择与坚守担负起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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