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生活的地方长满了桂花树，飘满了桂花香。去年十一假期我第一次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桂花香味时，我心中就有预感——这将是我最喜欢的花香。这种坚信来得毫无道理，就像外婆对我这个只是第二次见到的孙女表现出的喜爱和亲昵。我知道是妈妈的缘由，但仍然难以置信，只能归因感慨一句：这就是血缘亲情吧。但是这样想的时候会觉得不安和愧疚，因为我知道这样的话一定会刺痛一对远离女儿几十年的父母、刺痛一颗妈妈的心。

“前情提要”

那跟我隔了一辈的故事，其实几句话就能说清。我妈妈六岁的时候，因为外婆家有太多的孩子实在是负担不起，就把她送给了远在新疆的哥哥。直到我十岁的时候，妈妈和外婆才短暂地见过一面，然后就是九年后——我上了大学，假期才终于有机会去妈妈的故乡，看一看外婆。我对外婆的印象，只有小时候模糊的见面，电话里陌生的口音，还有每一次在通话的最后，遥远的哭泣。作为一个旁观者，听这段往事就像听和自己没有多少关系的故事，一个短短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故事，我听不出从武汉到乌鲁木齐三千二百五十九公里那么遥远的距离，也听不出三十多年骨肉分离中饱含的内疚、痛苦和无法释怀。在我心里，外公外婆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我就怀着这样的游客心态去了武汉。

满处桂花香

我翻我的回忆，决定从刚下飞机说起。曾经见过一面的姐姐来机场接我，只不过曾经的照片里，我只到她的胸口，现在却能与她比肩了。细心的她，给我买了水和蛋糕，还有水果。

刚下出租车就下了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是清丽的，把土壤里的青草味敲打出来。还未细看周围，就跑起来避雨，匆忙间只留下一片绿意葱茏的印象，就像印象派的油画。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桂花香，那个县城种满了桂花树，桂花香像一个娴静的女孩，向你投来无法忽视的目光，你会不由自主地寻找她的来处，视线与她触及时，心里会产生一种了然：“原来你在这里”——而她在说，“我一直在这里”。

“破屋”

舅舅家在县城，外婆家在农村。刚来的时候住在舅舅家，外公外婆来看我，我想跟他们一起回，他们起先不肯，很大声地说自己的房子是“破屋”“破屋”，我很费力地辨别口音中的信息，听清后有点哭笑不得，回道：“我哪里都住得的。”他们又去商量，最后终于同意。印象里坐了好长时间的汽车。路修得不平整，车身摇摇晃晃的，车里挤满了人，一车的人拎着大包小包随着车身一起摇摇晃晃。我们一行人挤着坐在一起，我听着耳机看着外面有着阴蓝底色的天空，思绪渐渐飘远。下了大巴又上了一个面包车，里明明能坐下，外公却要自己开三轮车回去，我也想坐三轮车，但是他们怎么都不让我坐，最后才知道这是为了接我专门租的车。

当我终于来到外婆家门口，外公看我站在门口，笑着说：“破屋，是不是。”我笑起来说“哪有，看上去很温馨啊。”这样你来我往关于“破屋”的讨论后来又重复了两三遍。

看不到的星月夜

外婆家在半坡上，半圈的人家围着一个湖，另一半是树林，我喜欢在外婆家门前放一个小椅子，低头看不远处湖边洗衣的女人，抬头看云飘来散去。天色很蓝，淡淡的，云像浅浅的溪水在低空徜徉，万物都在呼吸，空气中有泥土和桂花香混合的味道。我发现外婆家门前就有一棵小小的桂花树。外婆看到我在桂花树旁转了又转，便默默地摘了一簸箕的桂花放在房间里，让我梦里都染上了桂花的香味。

我告诉外公我很喜欢看星星，但是城市的高楼大厦和电子霓虹让夜晚的星星一只手都能数清。听我说了后，外公便时不时往天上看。可夏天的天气变化莫测，面对夜晚被乌云覆盖的天空，他的眉间也似乎簇笼了乌云。等不到星星的我很快被弟弟话里的萤火虫吸引了注意。这时，外公默默走了出去，黑夜吞噬了他瘦削的背影，不久他走回来，双手拢着什么东西，我凑近去看，是一个小小的虫子，尾巴上蘸了一点点光，“是萤火虫！”我说，外婆帮我们找了瓶子装进去，外公又不见了。我和妹妹围着瓶子看，外公一次又一次回来，又一次又一次出去。秋天已经不是萤火虫活跃的季节了，外公找到了4只后很久没回来，我出去寻他，看到他模糊的身影仍在黑暗中转啊转。最后我把瓶盖打开，看萤火虫慢慢地往天上飞，我仰着头，就像看星星一样。我看到了森林里的星星，黑夜里看不到乌云，外公眉间的乌云也散去了。

尾声

本来准备在外公外婆家待一天的，最后住了两天。两天时间很长也很短，足够我摸清所有从外婆家延伸的路；拍很多照片；了解很多野花野草；却不够我了解“破屋”里发生的故事；不够我学会那些方言；不够我完全弄懂饭桌上外婆突然就流出的眼泪。

我走了，离开前和外公外婆拍了照片。外公外婆朝我挥手，我走了，带着照片和夹在书本中的桂花，还有夜晚萤火虫的回忆，去了看不到桂花树，却留有桂花香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