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丑东西,都叫梦之
发布日期:2025-02-16   浏览:

在一场诗词对抗赛的试麦环节,我大喊:“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旁边一位男生接过话筒,同样大喊“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又有一人大喊:“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然后我们一并做了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梦之”,“我叫杨柳”,轮到我时,我鬼使神差说了一句:“我叫铁笛。”全场轰然,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我说我叫“江南”也比“铁笛”靠谱啊。谁规定试麦必须要用自己名字的藏头诗啊。

那场比赛打得真精彩,乃至结束之后我们三个还保持了一如既往的友情和经久不息的奋战力。梦之向别人介绍我时,总喜欢打趣说我是铁锹,把他们逼得毫无招架之力。杨柳在一边打圆场,说我是真性情流露,甚好甚好。在友谊最开始那段时间,我自由散漫,杨柳细腻圆润,梦之戏谑顽皮。梦之给我起了无数的绰号,还配以诗文佐证,每一个绰号都离不开“铁”,比如“铁锁”,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比如“铁马”,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比如“铁衣”,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比如“铁鼓”,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杨柳笑着看我们闹作一团,直说倘若飞花令出个“铁”字,梦之一定拔个头筹。

岁月就那样晃晃悠悠地摇着,摇到我们毕业,摇到我们分别,摇到我们各奔东西。曾经以为,杨柳便是槐花院落闲散的人,满襟酒气,潇洒自如,人淡如菊,与世无争,小池塘边趺坐看鱼,眉挑烟火过一生。梦之是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狂纵不羁出口成章,若是生逢大唐他定能单枪匹马与高三十五大战三百回合,在边境做个建功立业的节度使也未尝不可,他的诗文沉稳,个性张扬,他的感情细腻,行事却不拘小节,即便是各种矛盾的复合体,也能有经久不息的月光照耀在他的二十四桥上。而我,是水墨般的卷轴,任凭岁月点苔而经霜弥茂,似是倔强的小兽坚持着自己的梦想,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蓄势待发,一朝有冲天之势。可惜后来生活终究与我们想象得大相径庭,我们的期许与设想从来没有实现过,经历过人生的荒漠更加怀念那些淹没在尘埃中的珍贵友谊,让我在午后的图书馆多次搁笔回忆。

本科毕业之后,我和杨柳先后去过两家公司实习,同样的模式,都是我前脚进公司,他后脚找我内推,然后我们拿着内推的奖金一起纠结去哪吃大餐比较好,奖金永远留不到第二天。因为他们两个的纵容,我把很多不适应职场的习惯带到公司,好胜心从来没改,一些不合时宜的自我表现也很快让人侧目,反观杨柳,人如其名,柔软谦和,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而我也很快成为公司很多女生羡慕的对象。有人戏称我们青梅竹马,我赶紧解释,“我会背诗的时候他还不会说话呢,怎么可能是青梅竹马。”杨柳也不屑地笑:“我怎么可能跟铁笛有故事,杨柳必须配香雪呀。”我们俩相视一笑,似乎都感受到来自过去的温度,是我们初识时三人对峙的故事。或许是年少单纯,我们并无太多距离感,一起逛街的时候看到路边卖小王八的摊位,总会一起大喊对方的名字,然后友善地上前打招呼。所以,很多小鱼小虾小王八,都被我赋予了杨柳的名字,而很多蟋蟀蚂蚱小白鼠,也被“铁笛铁笛”喊个不停。我们一路走一路怼一路笑,最后达成协议,以后那种奇奇怪怪的丑东西,都叫梦之。我们俩跟梦之,已是许久未见面,但通过喊路边摇尾的金毛,喊一副厌世表情的蓝猫,喊被禁锢在玻璃缸的乌龟,和定格在树胶里的爬虫,我们又重新回忆起梦之的故事,想起他在我们面前吐沫横飞滔滔不绝的画面。

有人说羡慕我和杨柳的友情,可以毫无负担畅然发言,不必顾忌身边人的眼光或者猜测,我则抱怨杨柳时不时请别人吃饭,但从来没请我吃,每次都是蹭我的零食。那个眼中有光的姑娘笑笑不再多言,杨柳凑过来,贱兮兮地说:“那你借钱给我啊,你借给我我不就可以请你吃饭了吗。”就这样嬉笑怒骂,我们又互相扶持陪伴走过了一年时光。后来啊,连我和杨柳都走散了,我们三个像是三叶草一般,因富有魅力的诗歌结缘,又凝结在一根秸秆之上,但最终因为季节更替而有了各自的天地。我和杨柳到不同的地方读研,梦之回家乡做了宣传部的公务员。我跟杨柳很少联系了,反倒是做了梦之的爱情顾问。

在大学的那些岁月里,我跟梦之吵吵闹闹,杨柳在一旁安静地做着和事佬,毕业之后,梦之忙于工作,加之距离甚远,很难参与我们的行程,短暂地淡出了我们的生活,杨柳继承了梦之的玩闹属性,使得我们之间又充斥着一份玩世不恭的轻松氛围。后来因为升学、恋爱,我跟杨柳之间也是渐行渐远渐无书,我这个最没分寸感的人,竟然也学会了跟杨柳保持一份默契的疏远,那时恰好梦之工作稳定,时不时跟我分享工作经验,让我担任他的爱情顾问,为他的恋爱之路保驾护航。我们三个似乎有一种磁力的轨道,总会在某些时候相吸或相斥,总有不孤单的痕迹。其实这些年我们变化也蛮大,我由一个大大咧咧的傻姑娘,变得心思缜密处事有度,满腹锦绣但也不再轻易炫耀,懂得和光同尘明哲保身;梦之学会拒绝我的无理要求,不再延续本科期间对我的纵容,他收起玩世不恭的情怀,敛起恃才傲物的习惯,把满腹诗书化作为人民宣传的喉舌;铁马性格更加开朗,似是被梦之的自信感染,与周边人的距离感也不再固化。我设想过我们的未来,却发现我们默契地进入一个循环,走上了我们为对方规划好的路,提及过去的梦想总是有些许意难平,却又只会相视一笑。

许是我们前面的故事写得太过浓烈,到后面笔墨反倒淡若云烟。蓦然想起老子的话“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似乎我们也逐渐拥有了君子之风,把过去那套没遮没拦的小儿把戏遗忘于胸。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我们不再歌颂友谊,不去折柳送别,只是在路过松柏的时候,默默去点个赞,为他们的坚韧,也为我们的默契。我真的很感谢梦之,他时常以汪曾祺的话来提醒我“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若不是大家的鼓舞,或许我不会意识到我对诗词的热情,亦不会经年累月沉浸诗书,更不会有那么多诗人故事问世。我期待每一场我们之间的比拼,每当飞花令的比拼来临,都是我最友善的日子,我对每个人微笑,对讨厌的人有礼貌,恨不得把每个等待彼此的黄昏蘸了糖吃掉。我们一起读过的经典构建了我的价值观,让我没行万里路却见识到更为广远的人间。当我举棋不定,想把幻想与现实拆分,想把真实生活阉割在梦想之外,感谢你们冲进这泥沙俱下的世界,告诉我鲜花与荆棘并存,并陪我路过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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