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霓虹灯残缺了一角，硕大的广告牌藏在浪漫的渲染之下，萧瑟的冬风伴随着防疫的主动，六点半的车站空空荡荡，整条街道一览无余，零下二十度的气温驱散了所有试图挑战冬天的人儿，只有路灯兢兢业业给晚归的人儿最后一点慰藉。

跟朋友并肩走在回家路上的女孩不再叽叽喳喳，寂静得一反常态，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凝聚在深邃而清冷的眼眸中，很难想象几个月前这还是双清澈得仿佛一眼能望到底的眼睛。分水岭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大概就是踏出象牙塔那一刻吧。

依然保有所有伴身技能，在聚餐时候金句频出旁征博引，在开导别人时滔滔不绝情商过人，在朋友圈秀出众多美食照片，在面试时妙语连珠谨慎依旧，一如当年热情如火的女孩子。

唯一不同的，是学会了独处。

在深入思索时会立体化考虑自己的处境，试图做出最优化的应对方案，做好所有为谋生而奋斗的心理准备，对于内在探索和文字积淀反而降低到了次要位置。

人前热情，人后失落。

情绪宛如一粒鹅卵石，投入逐渐扩大的人工湖中，涟漪扩散到荷叶旁侧，很快被水纹冲淡，融入其他络绎不绝的涟漪当中。当鹅卵石沉入水底，水面逐渐恢复平静，路过的人再也找不到那粒小石头划过的痕迹，甚至分不清水底那些圆圆的亮晶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或许是珍珠或许是琥珀，可是永远捞不起来。可能再过几年，这片人工湖就变成了大海，游客会看到浪花咆哮，却只能被隔离在安全距离之外，远远看见海岸时隐时现的珠玉，伸出手却触及不到，羡慕地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鱼虾，见怪不怪忽视那些晶莹的琥珀，任凭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片海的主人或许只能在日记中回忆，二十年前这里只有一个小水坑，重现了“水滴石穿”的故事。

十年前掬起手心的一弯水，皱着眉头看其中有几粒小沙子，这是什么呢，前天珊珊抢了我的棒棒糖，可是她昨天给我巧克力了，那么，不怪她了。小手一扬，小沙粒和那弯水落在地上，很快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八年前，女孩捧着手里的小鱼缸，里面藏了一尾色彩斑斓的孔雀鱼，女孩看着那条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心事重重投入一粒小石子，鱼儿摆摆尾巴，欢快地游走。那条鱼越长越大，终于鱼缸放不下，女孩换了好几个鱼缸，都容不下这尾肥头大耳的孔雀鱼，最后女孩不再理会它。再后来，那尾鱼不知何时游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女孩把鱼缸塞在树洞里，没有水的滋润，那些彩色的小石子逐渐褪色，惨白一片，依偎在破鱼缸里相依为命。

五年前，女孩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决定接受这所不知名大学的offer，父母为她准备了好多的行李，可是最大的莫过于一个浴缸。没错，是浴缸。女孩小心翼翼藏在宿舍里，不敢让旁人知晓。象牙塔就像一汪海洋，里面有珊瑚也有鲨鱼，有琥珀也有电鳗，终于女孩决定把精挑细选的小虎鲸带回来养在浴缸里，这种危险又新奇的感觉促使女孩一次一次包容虎鲸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一次一次扩建虎鲸的旅社，终于建成了人工湖。

两年前，浴缸打碎的时候，女孩狠狠颤抖，还是坚定地抱着虎鲸走向刚刚开拓的人工湖。可是虎鲸终究是虎鲸，即使从小养到大，它也会冲破束缚重回大海。女孩给不了它大海，只能给它自由。转身放手的时候，女孩看见那个人工湖又深了几米，水依然清澈可就是看不见底。路过的人都夸这个人工湖好美啊，旁边桌子上还有一本仓央嘉措的诗集，可是没有人知道湖底埋葬着浴缸和鱼缸的尸骸，还有那些被曝晒过的小石子。那颗名叫虎鲸的石头被狠狠砸下去的时候，整个湖面波涛汹涌，这个过程持续了好久，甚至连这片湖的主人都不曾注意，有那么多游客见到涟漪不停翻滚宛如沸水，破窗效应引发的垃圾成堆见证了流言蜚语的杀伤力，直到好久以后才清理完毕。

此后，人工湖继续对外开放，而且更加精致。路人和游客赞誉有加，都说水下的风景一览无余，与岸边的旖旎相得益彰。

可那些阳光折射的幻象终究骗不过人工湖的主人，她依旧会把一粒一粒或大或小的鹅卵石投入湖中，然后看着涟漪出神，等待那些水波消散，转身笑靥如花戴起假面。

可能再过几年，这片人工湖就变成了大海，游客会看到浪花咆哮，却只能被隔离在安全距离之外，远远看见海岸时隐时现的珠玉，伸出手却触及不到，羡慕地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鱼虾，见怪不怪忽视那些晶莹的琥珀，任凭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有个人说，你还记得吗？那些孔雀鱼抑或虎鲸，都只是宠物而已，他们终究不属于你，你留不住其实也不想挽留。可是我不一样啊，我想跟你一起呵护这片湖水，帮你收拾卫生，帮你招待游客，帮你把鹅卵石磨成灰烬，帮你把不开心雕刻成风。

从前那个人的形象非常模糊，女孩希望那是青春的模样。

后来那个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虽然与期待有所偏差，可这也是遇到的正常的同类。

走在马路上思考的人儿，微笑着说出一句：即便日后心沉如海，我依旧相信你会与我风雨同舟。

残缺的霓虹灯眨了下眼，调皮地跳出女孩的视线。触目所及的，是绚烂的夜景和绵延的群山。

湖面绽放彼岸花，绚丽灿烂得不像话。

今天，她二十二岁。

那些成长过程中的故事，掩于岁月，荣枯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