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篇名为《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的深度报道再一次引起了网络空间关于外卖行业与平台经济的大讨论。文章点出的现象并不算新鲜：因受算法宰制、平台剥削和用户共谋，外卖骑手们面临着艰苦、危险的工作条件，平台、客户的巨大压力，以及因合法雇佣关系缺失而导致的工作不确定性。第二天，知名外卖平台饿了么似乎是嗅到了流量的气味，推出了一个“多等5分钟”的功能，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引来了大量消费者对于“平台推卸责任”的恶评。

看到《人物》对于这一现象的深度报道，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同学都很有感触。因为宿舍在校外，离食堂距离较远的关系，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点一次外卖，也算是外卖的常客了。一开始我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平台给出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配送时间，外卖骑手却仍然迟到，尽管他在将已经温热的外卖递给我的时候不断地抱歉和解释，我仍很难压制自己愤怒的情绪。而这样的事，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止一次地发生。我便开始思考，如果是外卖骑手的个人因素导致送迟，为什么如此之多的外卖员都无法避免，是他们都喜欢慢悠悠地送餐，不在意差评么？显然不是。因此，在排除个体犯错的孤立因素后，研究系统性问题就显得格外必要。于是，我查询了美团外卖和饿了么两个平台对于配送时间的规定与运行机制，简单来说便是，平台有一套算法，会根据数据决定缩短配送时间，骑手便只能疯狂追赶以避免超时，而实际送餐时间变短只会产生更多短时长数据，让算法再次分析决定缩短时间，这是一个循环系统。骑手们越来越累，越没有明显的收益提升，我立刻想到了一个词：内卷。

配送时间的不断缩短带来的是一系列问题：因超速、逆行、同时操作手机带来的交通事故隐患；外卖骑手职业内部竞争加剧，被迫陷入收益不增反降的内卷；用户对短时配送的要求越来越高并且视若常态，而当骑手正常送餐并未提前时，则面临着被投诉的风险，而平台却成功地规避掉了。正如《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一文中说到的那样，“骑手们永远也无法靠个人力量去对抗系统分配的时间，只能用超速去挽回超时这件事。”

我和身边的同学们对于外卖骑手这个职业向来是保持着敬意的：他们使得我们不必在各种天气下出远门便可吃到喜欢的餐点。而且骑手们大多数时候都能提前送达，而且保证了包装的完好，风雨无阻。即使有少数时候、个别骑手态度恶劣，不仅迟到了而且外卖可能有损漏，我也很少发火或者投诉，顶多在评分的时候不打高分就算完了。因为就我的观察而言，骑手们每天在饭点接单的数量是巨大的，而且非常密集，不得不毫无歇息地四处奔波，来回绕行。他们必须规划好路线，在快要送达的时候给每个客户打电话，这些都需要在路上一边骑车一边操作完成。我的理解与谅解，一方面是对骑手交通安全的担忧，一方面是真诚的感激和同情——即使他们有时候迟到了。但是，将这样的结果全部交由用户来买单，绝对是不负责任的，这其中的系统性问题不应该简单地由骑手与用户双方“相互谅解”，平台的肆意妄为与监管法律的缺位都是导致这一切的重要原因。更何况，见诸报端的更多的是用户与骑手之间的各种纠纷。外卖骑手们就这样，一面受着用户指责，陷入工作价值认同与自身尊严的大危机而无力反驳；一面继续麻木接单，应对着来自外卖平台巨大的配送压力而疲于奔命。

《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一文提醒了我们，让市场自发规避负外部性是很困难的——企业擅长的是表面实现合规、对外展现社会责任，而对利润的追求会让他们的动作变形。外卖平台用游戏化的机制和简单的胡萝卜加大棒策略，让骑手陷入了不断踮脚竞争的过程。劣币驱逐良币，大部分骑手超速、逆行、闯红灯的背景下，规规矩矩就意味着收入损失；大部分骑手用30分钟就能把餐送到，那32分钟才能送到的外卖员就面临淘汰。至于这两分钟是如何换来的，是违章、是用命来赌、还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平台并不在乎。他们可以躲在合规的围墙后，宣称已经做了足够的安全培训；可以躲在算法背后，说这是基于海量数据的结果，是完全可行的；可以躲在消费者的背后，让消费者习惯了便捷、习惯了关于送达时间的承诺，让他们将不满发泄在少数不踮脚的骑手身上。

一件符合各方经济利益的事情，单靠道德是绝对无法限制的——无论道德绑架平台、外卖员还是用户。因此，对平台经济以及外卖配送行业立法是必要且迫切的。当然，我们还有一个正当性来源：要把游离于法律之外的劳动关系重新管起来。平台经济是一个重要标靶。首先要做的便是对“利用算法计算出配送时间”的平台的监管法律，其次还需要平台配套出台对骑手送餐时间适当后延的政策，优化算法，改良骑手的工作考核体系，平台承担更多社会责任。尽管这不可避免地要触动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但是为了让骑手更有尊严、令用户更加满意，这些改革都是必要且势不可挡的。保障外卖骑手的权益，让他们能看到希望，其实也是给我们所有人一个出路，一条大家共同享受经济红利、谁也不被抛弃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