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光芒。我总幻想我是只鸵鸟，可以把脑袋埋在沙子里。我拒绝穿着校服走在路上，这比赤身裸体还难受。我总觉得那些二中的校服是那样璀璨又昂贵，是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颜色。可那样的红校服，家里偏偏有两套。高中的囡囡很胖，胖到那时候她留下的冬装夏装，我穿都绰绰有余。但我从来不会穿，任由他们在柜子角落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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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比我大九岁，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笼罩在她的光芒之下，我不喜欢古诗，记忆力不好，也不喜欢表现自己，反正逢年过节的时候，都要听妈妈婶婶们唠叨，囡囡是怎样的天才少女。听说囡囡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被一档如今早已停播的少儿节目选中，跟一群比她大很多的孩子同台竞技。导演们让他们背诵记忆晦涩难懂的古文，还有并不常见的诗歌，囡囡竟然是第一个完整背出来的。那次节目送的奖品是一本厚实的笔记本，还有两箱娃哈哈，主持人问囡囡是怎样快速记住那些古诗文的，分享一下记忆技巧。囡囡竟然说，那些诗词她早就背过了，都是很常见的诗歌，不明白那些哥哥姐姐为什么记不住。可惜囡囡说的那句话被剪掉了，要不然我一定要看看那个主持人和背后那群人的脸有多黑。妈妈说得没错，囡囡从小就刻薄，而且性子直，不招人待见。

她会因为我偷吃她的巧克力跟我大打出手，也会因为我把她的书弄脏而雷霆大怒，我作业写得不好被她讽刺过，也因为考试不理想被她罚站。我对她的安排只能服从，稍有不满她就会对我破口大骂。但贝贝就不是这样了，贝贝比我大七岁，她会悄悄告诉我，作业不会做就抄别人的，偷看电视的时候把遥控器放在手边，一听见有人回来就把电视关掉，有好吃的就赶紧吃掉，千万别让囡囡知道。十二岁以前，我跟贝贝在一起的时间最长，玩游戏我也愿意跟在她后面。每次看到我选择跟贝贝组队时囡囡那失落的眼神，我都会跟贝贝击掌欢呼。

囡囡、贝贝和我是同一所小学、初中，到高中我们就分道扬镳，囡囡去了最好的高中，贝贝和我分别去了不同的职业学校。学校也就那么大，老师也就那么多，带过姐姐又带弟弟的老师都是同一批。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数落我挖苦我，说我不像囡囡的亲弟弟，倒像是贝贝的弟弟。伴随他们叹息一声，说姐姐把所有好处都占了弟弟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垂下头听他们发表长篇大论的感慨了。我记得初中某一次家长会，她穿着一身碧色连衣裙跟我来学校，我第一次见到平时一幅严厉丑恶嘴脸的班主任老德笑得合不拢嘴，一直说她是学校的骄傲，还多次邀请她给同学们讲讲经验。我垂着脑袋站在一旁，感觉老德的口水把我脸上的油渍冲刷得干干净净，囡囡还好没有同意去做分享，否则我又将成为众矢之的。就因为囡囡的拒绝，那个夏天我对她格外好。

２

小时候，我总喜欢跟贝贝呆在一起。囡囡是贝贝的克星，所以我是贝贝的同盟。囡囡总喜欢在闲暇时间拉我们一起背诗，让我们跟她一起接上下句，哪怕接上了有糖吃，我也不愿意参与，因为接不上就要把整首诗抄下来。贝贝会带我看电视，从冰箱里拿雪糕给我吃，带我去河边挖泥巴，把雪堆成甜筒的模样。最重要的是，贝贝从不凶我，也不抢我的零食吃。

我是不惧怕跟伙伴打架的，因为我落败的时候囡囡会冲上来把别的小孩拉起来甩到一边，贝贝则会跑过来把小孩抱起来哄，可是很多次，被囡囡甩出去的小孩没哭，被贝贝哄的小孩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囡囡去外地上大学，我很长时间都见不着她，每次她回家我都会很珍惜，放学都不在外面逗留，一溜烟地跑回家。贝贝也去外地读书了，我跟她的交流都是在王者荣耀里。贝贝高中毕业之后，没找到工作，在家里学车学了两年才拿到驾照，后来就一直在老家打零工，虽然见面机会很多，但我本能地逃离她，反倒把天平渐渐倾向囡囡。虽然囡囡还是经常骂我，但我懵懵懂懂地感觉，囡囡才是真心为我考虑的，这才是亲姐姐。

囡囡大学毕业之前，听说保研失败，那段时间妈妈一直唉声叹气，做什么都无精打采，就连我第一次拿回一张奖状都不能让她笑一下。不过囡囡从来不在一个地方跌倒就躺下，她很快在一家教育机构应聘成功并成了讲诗词的名师，那时候疫情爆发了，在线教育机构如火如荼，囡囡也很快在里面攒到人生第一桶金。可惜囡囡并没有在那里工作多久，她不顾爸妈的阻挠，坚定地离职准备考研，几万的月薪、丰厚的绩效、不俗的奖品，她全都放弃了。第二年，她考上了国内排名很靠前的大学，就是那所小孩子们都梦寐以求的学校。

３

其实这些年，囡囡变化真的挺大的，她不再因为我打游戏骂我，也不会在我偷吃零食之后勃然大怒，每次去超市她都恨不得把超市搬回来，可买的东西又不见她怎么吃。某次家里吃火锅，老爸打趣，囡囡回家这么多天吃的东西加起来都没今天多，不过我不需要减肥，我只需要把囡囡买回来的美食通通消灭掉。小时候贝贝带我偷吃冰淇淋太多，我的胃承受不住，上吐下泻，那段时间我吃不下饭，瘦的像根小竹竿。如今我把肉都长回来了，囡囡倒不像小时候那般又黑又胖，都有了淑女的模样，后来她也去录过几期节目，在荧屏里谈笑风生，再也没有让别人尴尬的话语。

我想起上次她劝我学习，我不肯放下手中的游戏，她叹息一声就转身离开了，我脑子里突然想到她之前跟我说的话：“如果青春的时光在闲散中度过，那么回忆岁月将是一场凄凉的悲剧。”手里的游戏一下子不香了，那是我唯一一次挂机被队友骂到凌晨。

囡囡跟妈妈一起看相册的时候，妈妈一直感慨我小时候是多么好看，囡囡小时候胖得像个小猴子，妈妈说没想到囡囡长大后这么漂亮，她去给我开家长会我班主任说她腹有诗书，再也没有过去半分戾气，反倒是我，控制不住青春期的脾气。电光石火之间我突然反应过来，贝贝在我面前对囡囡的挑唆，我告诉囡囡其实贝贝从小就嫉妒你，你还对她那么好，你就是个傻子。出乎意料，囡囡说她知道，她也知道妒忌对他人是一种麻烦，对自己则是一种折磨，所以她不去计较，亦不会挑明。

就在前几天，她拉着我逛街吃饭，我第一次吃火锅吃到吐，她笑嘻嘻地在对面给我拍照数签子，一边跟老爸老妈炫耀我多么能吃。吃完饭她拉着我消食，我们在超市里闲逛，她本性暴露，又想买买买，我拦不住她，只能跟在她后面拎袋子。遇到我们学校的女同学，她夸张地大叫，说原来我会对女孩子这么有耐心。过马路的时候，我下意识拉住她的手，她的眼镜片跟酒瓶底一样厚，我实在担心她把别人的车子撞飞。跟在囡囡身边保护她，才是我最安心的选择。女同学很羡慕，她说难怪大家都喊我“超级奶爸”，原来都是姐姐培养出来的。囡囡也开心地大笑，说从不知道我也是别人肩膀上的红蜻蜓。

长大以后我知道一个词叫“反向人”，说世界上有个人跟你恰好在相反的频道，你快乐时她悲伤，你落魄时她得意，你长肉时她减肥，你暴怒时她微笑，那你们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恰好如此，那我希望，囡囡以后你的生活丰盛一点，我愿意在平淡的生活里展望你的精彩。

原来我也曾是别人世界里的红蜻蜓，只不过碰巧落在她的阴影里。我想，我也可以在不被阳光灼烧的角落，奏响生命中的华尔兹。